第44期
出刊日:2008-10-15
返回上一層從容走過人生逆境 陳文輝的抗肝病故事
曾經是自行車外銷績優廠商、蹲過政治苦牢、也曾寫下牢中最高票當選議員紀錄的陳文輝,2年前意外發現罹患肝癌,積極接受治療終於成功治癒肝癌及C型肝炎。陳文輝的抗病故事,宛如其他許許多多的肝病病友一樣,有震驚、有苦楚,但也有堅定的生存意志、與對所有關心者滿滿的感謝…。
撰稿/李淑娟
人家說:「上醫醫於未病」;而華陶窯窯主陳文輝應算是個「上等幸運」的病人;他總是在未病前,即幸運地診斷出來,及時就醫、治療,防堵了體內大患。他罹心臟病如是:數年前,例行體檢發現兩條冠狀動脈阻塞,立即安了支架;後來染患肝癌亦如是,在例行檢查中發現腫瘤蹤影,隨即切除。
醫師告訴他,像他這樣的幸運兒,實在不多;竟然什麼癥兆都沒有,例行檢查一舉即查出致命疾病,立刻拆除引信,暫時解除危機。
不過,陳文輝強調,自己在火炎山麓過著莊稼漢生活,不看電視、不讀報紙;成天觀察的是大自然的四季變化,明白生命嬗遞的法則;他認為,生命所有現象總是其來有自;「花開、花落,天底下,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包括罹患肝癌這件事。
C肝帶原 步上肝病三部曲
他說,既然10幾年前就自知是C肝帶原者,卻放不下杯中物;喜歡洗手做羹湯,呼朋引伴,喝上兩杯,常熬夜,偶而也吞雲吐霧;這樣的生活惹肝癌上身,本就是肝病的三部曲變化,絕非偶然造成。
但是,陳文輝可不是宿命論者,他也絕不鐵齒;面對健康問題,他要展現的是十足「企業家性格」;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勇敢面對,尋求對策,絕不逃避。
3年前,他陪朋友到振興醫院,自己順道掛了號,做核子心臟影像檢查。沒想到,在沒有任何症狀下,竟然發現心臟有問題,立即接受醫師建議,到西園醫院接受當時連台大醫院都沒有的64切電腦斷層掃描儀檢查。檢查結果確定:三條冠狀動脈中,一條先天即阻塞,另一條呈紫絳色,也不通了;陳文輝這才想起:平日爬個小山,走幾步遠便喘個不停,問題便出在這裡;立刻安裝支架解決。
其實,陳文輝知道,自己健康最大隱憂應來自C肝。10餘年前,抽血檢查發現肝功能指數過高,但是,對自己何時、如何染患C肝,卻完全不知。雖然C肝沒有特殊療法,起碼從那一刻起,他即養成定期追蹤、抽血檢查、做腹部超音波的習慣。
返台健檢 意外發現肝腫瘤
兩年前,他決將一手創辦的華陶窯交棒給第二代;為了讓年輕人有充分當家作主的空間,他決定暫離家鄉,到大阪讀日文。95年10月,在每3個月返台一次簽証時,他照例到苑裡李綜合醫院體檢。這次抽血卻顯示,情況有了變化;不但甲種胎兒蛋白高出甚多,超音波檢查也發現一直徑3公分腫瘤;醫院認為他可能有點麻煩;他即聯絡台大醫院的好友、實驗診斷科教授陳耀昌,在其安排下轉診到台大醫院,從頭檢查起;經確認是肝癌,所幸並未轉移;隨即在96年1月20日住進台大,由外科教授李伯皇開刀。
陳文輝回憶,直到開刀日期都排定了,自己還杯不離手,也未省悟:生命必須從此轉彎。難道對罹肝癌從未有過恐懼?從未有過不甘?是否想過:再和病魔拚個死活?陳文輝笑了笑,揮揮手,「沒有!從來沒有!」曾是政治受刑人的他說,即便要他再坐牢,反正政府管吃管住,他也甘之如飴,對肝癌又何懼之有?
面對肝癌 何懼之有?
「震驚一、兩秒,就夠了!」陳文輝一獲知自己罹癌,確實感受到相當震撼;繼而一想:自己掛念的,唯有第二代;孩子們人生剛起步,他絕不願成為他們的負擔;而眼前只有一條路:就醫、復原!至少尋求復原機會;因而一路行來,醫師告訴他:該切就切、該吃藥、打針,就照單全收,做個配合的病人,不用多想。
病人在手術前一晚多半患得患失,輾轉難眠,唯恐手術有個差池;陳文輝說,他從不由負面思考;全部交給專家,不用怕。這時,麻醉師到床邊探訪,為他說明第二天手術過程。陳文輝說,他只記得麻醉師年輕的臉龐,覺得:青春,真好!對進開刀房,全然沒有一點懼色。
但是,他還是碰到了考驗;原以為開完刀就沒事了;那知道:災難這才開始。
手術後,他由外科轉診到內科治療。許金川教授為他評估後,決嘗試干擾素治療。治療前,他還到外面某檢驗單位花3、4千元檢查確定C肝病毒的分型;接著,干擾素治療為了獲得健保給付,必須取得肝穿刺的診結果。一般人聽到「穿刺」,立即全身汗毛豎立,親友也百般勸阻,認為萬一瞄不準…,「穿刺」反而不利。
陳文輝跑去問陳耀昌;「安啦!」陳教授告訴他:儘管隔著肚皮,但是在超音波引導下,保証萬無一失。沒有二話,陳文輝立刻接受局部麻醉,眼睛瞪著螢幕,配合吸氣、閉氣口令,數「1、2、3!」兩次,就輕騎過關。
注射干擾素 抗C肝
干擾素是一種人體內的物質,當病毒入侵,人體免疫系統便產生干擾素,與之對抗。干擾素的作用在刺激人體產生一種特殊蛋白質;這種蛋白會抑制肝炎病毒進入肝臟細胞,以免病毒在肝細胞內複製,以降低其對肝臟細胞的傷害。但是,要治癒C型肝炎,需要每周注射一次長效型干擾素,加上口服Ribavirin治療,這是目前C肝治療的主流,陳文輝也不例外。
但干擾素療法副作用大,有人如感冒般,出現發燒、畏寒、肌肉酸痛、頭痛、全身無力等症狀;也有人表現腸胃症狀,如嘔吐、腹瀉、厭食、食慾不振;或憂鬱、失眠、注意力不集中、煩燥不安、體重減輕、皮膚搔癢等全身性症狀;還有人會掉髮、甲狀腺功能異常、誘發自體免疫疾病、視網膜病變。此外,白血球會減少,使抵抗力降低;血小板會減少,容易有出血傾向;也容易讓人貧血。
平心靜氣 借打坐減緩不適
陳文輝領了本會製作的C肝干擾素治療小冊子,裡面記載著干擾素的副作用不少,包括像嚴重感冒的症狀等,很多人看到那麼多副作用,壓根不敢治療,但陳文輝看了幾遍,心中反而坦然,他覺得照令行事,打針、吃藥就沒事;他唯一關切的是:「以後不能喝酒,怎麼辦?」那裡知道:這種治療還有比喝酒更大條的事哩!干擾素療程一開始,即讓他直如墜入煉獄一般,折騰得他生不如死、情緒大壞,甚至幾度想飲藥自盡,就此一了百了。
陳文輝形容干擾素副作用的表現於他:有時頭昏腦脹,悠悠忽忽,一昏睡就是7天;有時如臥針氈,不得片刻舒坦;而且胸悶得緊,爬一層樓梯就得花去半小時;而他最怕的是皮癢,全身一搔癢起來,比痛還叫人難受。最要命的則是,各種幻覺現前,有時夢到被追殺,醒來還急著逃命,驚恐萬分;有時夢到自己抽離肉身,浮在半空,清楚看見親友圍繞自己軀殼,進進出出地忙碌著…。
朋友安慰他,有人用了干擾素後,眼歪嘴斜、掉髮,比他還慘;而他,躺在家裡,卻看誰都覺得跟自己有仇!」
在不敵干擾素侵擾下,有時他乾脆起身打坐,用意念克服全身如蟻啃噬般的痛楚。果然,一坐定,心也止息,再大的煩惱暫時放一旁;打坐既畢,才換得一宿安穩。
豁達面對人生路
重病時,很難不觸及死亡;問起陳文輝對死亡的看法,他倒也豁達,直認是人生結束後另一段旅程,一切那麼理所當然;即使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他自認仍可平靜面對,無須畏懼。「反而是怕死、不敢上路,比死亡更可怕。」他也清楚交代孩子們:在往生後3日內務必火化,台灣地小人稠,不須修墳。
干擾素療程終告一段落,陳文輝在520這天正式停藥,現在只消到許教授門診定期報到。許教授每每告誡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C肝後續追蹤很重要,陳文輝從不敢造次,在門診持續接受肝功能、胎兒蛋白(AFP)及腹部超音波檢查。儘管許P門診人潮如湧,遠道而來的他一書在手、一杯咖啡,便能隨遇而安地等候。
陳文輝說,自己的定力,一方面是年紀到了,一方面是近年來研習易經,讓他對生命有更深的省悟。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當初入獄一段打坐因緣,竟帶領他平安通過干擾素治療過程驚濤駭浪般的考驗。
學打坐的因緣起於民國74年,那年陳文輝才38歲;一次,在為施性忠太太莊姬美助選省議員時,因選票問題捲入轟動全台的「新竹滋擾事件」,而被通緝、收押,並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與陳水扁、呂秀蓮、黃天福、陳永興等後來民進黨的戰將,都是「同期」的牢友。
陳文輝說,牢裡每天安排有4小時的「放風」時間;不久,一位口操湖南腔、人稱「老爹」的長者問他:可是「新竹事件」主角?並告之他觀察了他3天:「你將來不得了!你現在要做的是改變氣質,出去後,讓鄉親對你刮目相看。」並送了南懷瑾所著:「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一書給他,教他從此練習打坐。
這位長者正是權傾一時、曾任總政戰部主任、華視總經理的蕭政之。
陳文輝捧著書,翻了兩頁就看不下去。直到一天,與一重刑犯並肩洗被單,對方全身「刺龍刺鳳」看來嚇人,但他發現,對方一派篤定,沒有絲毫重犯慣有的暴戾與凶狠眼光;陳文輝很納悶,當面問這位「大哥」。「大哥」告訴他:自己在綠島蹲大牢10幾年了,獄政人員要求他們每天腳纏鐵鍊,行走不得出聲,而且要練打坐;所以他看坐牢,形同「閉關」修煉,心裡很平靜。陳文輝咀嚼著這位「大哥」的體驗,非常好奇;回房便捧出「老爹」送的書,決定試試打坐的神奇效果。
初學打坐,坐得陳文輝兩腿痠、麻、脹、痛;不到3分鐘,即難以為繼。但他不放棄,屢挫屢試,要把自己安住在座位上。到了第3天,奇蹟來了!兩腿散盤,一心專注虛無間;突然,從督脈一股氣頂了上來,一時脊背挺直、舌頂上顎,眼前突現白茫茫一片,一條長長隧道就此開展,陳文輝不自覺跟了上去。此時,色身似乎全沒了重量;輕鬆、舒適、安泰,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從此,打坐成了陳文輝的生活重心,每天保持打坐1小時習慣,藉此安身、觀心。
惜花連盆
陳文輝的台灣情
偎依在火炎山麓,俯瞰大安溪沖積扇平原的華陶窯,對台灣人而言,它不僅是一座台灣人文窯場的展演館;它以「惜花連盆」的心意創窯,採在地相思木為單一燃材,致力於本土原生植物的復育,在園裡四處呼吸,都能嗅到詩詞歌賦的氣息;這樣的人文園林,其實是一種土地、生活、情感的連結,更是生活創意與藝術的展現。
創辦華陶窯的窯主陳文輝,曾是自行車外銷的績優廠商、三度競選立委失利、蹲過政治牢、也寫下牢中最高票當選議員紀錄;與妻攜手創建華陶窯,將再本土不過的磚窯廠改寫成人文美食、詩詞和陶藝對話的莊園,後來歷經妻子出家、自己身罹肝癌等高低起伏、人生悲歡。很少人能一口氣說得清楚他的人生傳奇,眼前這個單純的莊稼漢,也念書、也做工、精於美食、喜愛詩詞,拈花惹草是專業,還有文化傳承的使命感。相對於外表的豪邁,其實他心細如髮;看似隨和、不拘,個人的原則和品味,則不容絲毫退讓;連非時令的菜蔬,他都認為:「味道就是不對!」
年少從商 創造台灣奇蹟
這樣的陳文輝和華陶窯一樣,早已成為半山半農的苑裡小鎮一景;他在8個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農閒時,鄉里多以編大甲蓆、草帽為業,陳文輝家也不例外;華陶窯莊園至今仍保留昔日「豐榮帽蓆行」的「樣板屋」,當年在當地帽蓆業曾有一席之地。陳文輝高職一畢業,未傳家缽,即進當地造紙公司工作3年;但未滿30,他決定自行創業,從事自行車製造、出口;未幾,即與當今蜚聲國際的巨大、美麗達一樣,自創品牌。
當年行政院長蔣經國曾形容像陳文輝這樣的傑出台灣商人:「手提007,一句英文不會講,卻跑遍天下,賺取外匯,是打造『台灣奇蹟』的大功臣。」陳文輝的腳踏車業後來受加拿大政府課徵「反傾銷稅」影響,在經營16年後,宣告歇業。但也由於從商時全球跑透透,讓他深深感受到台灣特殊的國際地位與歷史包袱,決定從政,在台灣為基層發聲,在全球為台灣發聲。
政壇闖蕩 繫獄1年9個月
但是,打著黨外旗號的陳文輝,既無財力,也無知名度,很難與政治世家、派系競爭;落選後,他抱著「新兵死不去,賣書候時機」心情,跑遍全縣18鄉鎮去賣書。就這樣,他三度選立委失利,民國74年施性忠妻子莊姬美決參選省議員,陳文輝幫他助選站台,卻因選票問題爆發「新竹事件」,因而繫獄1年9個月。念國中的長子陳景揚,如今是東京大學社會人類學博士班高材生,當時即以一曲「阿爸的飯包」獨唱,賺人熱淚,將選情拉抬到最高點,因而高票當選;也寫下地方自治史的新紀錄。
與愛妻共創華陶窯
談起感情,陳文輝的故事也是一籮筐。
當兵時,到水里訪學長;學長介紹了一位在電信局服務的小姐給他,說是個性古怪、不愛說話;當晚那女孩正值大夜班,即鼓勵陳文輝打電話和她聊聊。
沒想到,線路一接通,這位被看做沈默、古怪的小姐,和陳文輝竟如前世至友般,聊到天亮要下班了才收線。兩人繼而相約見面,女孩告訴他,返家途中將行經水里和日月潭間的發電廠;陳文輝一身迷彩陸戰隊軍服,依約前往。果然,青山綠水間,一眼瞥見伊人一身素白風衣,頸間繫了紅色絲巾,搖曳前來;兩人錯肩而過時,含蓄地頷首示意,不置一語,卻從此魚雁往還不斷;待陳文輝退伍,倆人即步上紅毯。
在陳文輝忙於事業時,牽手陳玉秀則熱中研習花藝,並成為中華花藝教師,因而與佛門結緣。陳文輝繫獄時為排遣苦悶,除了打坐外,專注於庭園造景研究,對植物特性多所研究;妻子則致力於將美與生活結合,從花藝到陶藝、窯藝,進而融入景觀設計;華陶窯知名的柴燒,即是從她一次又一次從窯變中拿捏火候的要訣,蛻變為樸拙、獨特的相思灰釉窯。而庭園的設計,更是兩人經無數爭吵,往往為一棵樹、一塊石如何擺設而相持不下;最後,總能欣然找到彼此都能滿意的方案。
哭過的月色 很美
陳玉秀認為,年過50,就該為後半輩子用功;因而在知命之年進佛學院就讀,畢業後決到苗栗靜覺院修行,追求自我的完成。
妻子出家那天,一早收拾停當,將俗家衣物一一分送員工;靜默中,大家早已明白老闆娘剃度心意;有人不捨,按對講機通知窯主:「快來攔人!」陳文輝知道遲早要面對,打了內線告訴伊:「家是妳的,隨時歡迎妳回來!」她,還是以沈默代答,跳上計程車,走了。
載著妻絕塵俗而去的車喧漸行漸遠,陳文輝還是崩潰了!他以酒澆愁,醒了喝、喝了醉,矇矇矓矓中電話鈴響;女兒在那一頭說:「爸爸,我們感情成熟了,決定結婚…」24小時內,此生最愛的兩個女人告知他:她們人生的重大決定,卻沒有他的參與;陳文輝有感傷、有失落。
半夜夢醒,行經中庭時,正好瞥見一輪皓月當空;這樣淒美、冷絕的月色,讓他似有所悟;當下他為即將出版的雜記取了這樣的書名:「哭過的月色,很美」。
這一別就是10年,陳文輝自認不是無情物,但塵俗相隔,相見不如不見;就像當年他坐牢,妻子來探監,她一來,反而讓他更難耐高牆下的生活,於是告訴妻子:「別再來了!只要出獄時,讓我找著回家的路便行。」結果,他出獄那天,在距家還有500公尺的火炎山下,沿路的樹全繫滿了黃絲帶…,遠看像舞著的火燄。
法號「性安」的法師去年往生了!在她生命最後幾年,主動回到了一手創建的華陶窯,另起佛堂修行,為的是讓華陶窯的窯藝傳承下去。兩人在園區不期而遇,陳文輝知道,修行是漫長的單行道,他則半帶調侃地以俗家思維問候:「天冷了,何不把髮留下,溫暖些?」
他說,自己最感念妻子的,莫過於她對孩子的教育;她不僅開明且遇事循循善誘;為了培養孩子國際觀,咬著牙也要送他們一個個出國留學:老大女兒育平到威尼斯念建築,兒子景揚現在是東京大學社會人類學藝術組博士候選人,小兒景民留英,現已接掌華陶窯。
陳文輝強調,自己凡事不喜負面思考;很多人以為,他早年從事黨外運動,是因胸中蓄積太多的不滿;事實上,他沒有、也不是;昔日是國民黨操盤手的考試院長提名人關中,就曾問他:「我查過你的資料,你既未遭迫害,家裡與政治無涉,訴求也與國民黨無關,何以要『造反』?」
他以俠義心腸自期,念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深受感召,也想當烈士;及至從商,更恨不得自己國家能在國際立足。他說,即便是坐牢,也有正面的價值,至少坐牢讓他學會沈澱、念書、打坐,並認真思考生命本質。
愛台灣 從文化產業再出發
台灣在第一次政府輪替後,陳文輝眼看昔日革命伙伴,如今都成了執政中堅,豪氣萬千;自己卻有一種「拔劍四顧心茫茫」的蒼涼,不知寶劍如何再出鞘?因而選擇退居幕後,改從文化出發。
陳文輝說,離開政治圈後發現,人性在環境影響下很容易質變,尤其是政治人物;風光時睥睨一切,視戰友如過往雲煙,黯淡了,才找他大吐苦水;饒是在野,這一切愈是看得清楚;領悟了現實,反而練就他「隨方就圓,無處不自在」的豁達。他往往開勸以前戰友,世事交替是必然現象,重要的是,前輩要樹立風範,讓後繼者有軌跡可循。
「今天、無常,你說那個跑得快?」他遙想設計華陶窯那一年,「昨天還滿腦袋未來莊園的花前月影,第2天,卻在牢裡獨嘗鐵窗滋味!」現潛心研讀易經的陳文輝說,「無常便是常」,他現在凡事從對立面思考,字典沒有「絕對」;易經裡,「潛龍在天」、「亢龍有悔」,都說明物極必反,乃無常之常。
參加本會周年慶 接受重生祝福
8月14日肝病防治學術基金會14周年慶那天,陳文輝帶點羞怯,代表肝病病友切下慶生蛋糕;不只象徵和國病宣戰的漫漫長路,從此邁向另一里程碑,也代表了社會對眾多肝病患重生的祝福。
9月開始可以享受老人票券優待的陳文輝說,這一生他只做過兩次生日:一次滿周歲,正值二戰末期,全家特別搓紅湯圓宴客,為家族的長男慶生;湯圓還沒下鍋,美軍即瀰天蓋地飛來大轟炸,嚇得所有人顧不得吃,即躲進防空洞裡。
第2次慶生是後來高壽104的奶奶為自己做壽。奶奶那年行將90,一輩子最大的期盼便是,親自為小自己足足40歲的長孫過50大壽。老人家很早便惦記著,囑咐大孫一定要回家;她起個大早,親自下麵線、煮蛋,然後婆孫倆端起麵,挨著坐下;一口吃麵,一口聽奶奶細述:「年輕時,嫁給你阿公吃了多少苦…」的古早事。
思想起彼時老人家細膩的心思、婆孫依偎的溫馨,那分悸動到如今,仍令9月起享受老人優待票券的陳文輝紅了眼眶。
「為肝基會慶生,是我的『第3次』。」
不久前,在梅峰山農場遇一對帶孩子出遊的年輕夫妻,他聽見爸爸正在教孩子詠詩:「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路過的陳文輝駐足了,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告訴這位年輕爸爸:「『弄』花香滿衣,何不改為『落』花香滿衣?」在他看來,能瀟灑出入花叢,自然就能兜香滿懷,花又何須「弄」呢?
陳文輝說,這不是文字問題,是境界問題,也說明他如今隨順因緣,不再屈意而行的心境。現在的陳文輝,每天隨意莊園行走,腰纏刀剪,尋古意,入花陶,花開堪折直須折;自嘲「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衣」;唯不思酒味,久矣!甚至拒而遠之。
遠眺鐵砧山,想想自己這輩子沒跑過3點半,沒為金錢煩惱過,也不曾為愛情哭泣,華陶窯後繼有人,於願已足!他開始認真思考晚年的生涯規畫。
百年志業 用心經營
做的是文化產業,陳文輝說,自己並未忘情社會改革,只是,他要回到最單純的原點,從文化、生活改革做起。每年年終,華陶窯的會計師在報告財務時,總不免憂心忡忡,但陳文輝卻大氣不喘一下:「你們做的是年度預算,我做的是『年代預算』。」他認為,對原創者而言,傾一生心血投資在這片莊園,只要它繼續存在,留給後代人一個不同人文空間,他就是賺了!
「第二代則不同,唯經營有道,才能讓華陶窯長長久久。」怎樣才是華陶窯的長久之計?櫻花季時節,漫步京都「哲學之道」上,長達兩、三公里漫天紛飛的花海,每一花株樹齡都在百年以上;跨上鐵馬、穿梭其間,甚且得彎腰而過。
陳文輝說,別看這麼小的事,它需要為政者有願景、有魄力,從決策到結合教育、社區一起努力,才能打造一個以追求群體和諧、幸福為目標,百年不砍樹的社會。
陳文輝說年輕時,目睹苑裡的企業家葉寅夫事業有成,特意返鄉辦活動、辦球賽、辦演唱,回饋鄉里;他深受感動,曾自我勉勵:有為者亦若是!因而,決定在「窯主」封號後,下一個頭銜將是志工,而且他要當的是「國際志工」,以推銷台灣,登上世界舞台為目標。而這也是他認為,對這塊深愛的土地所能盡的最謙卑的責任和最深的期許。
〔醫病對話〕
〔醫病對話〕
行醫樂趣 以病人為師
許金川/本會執行長、台大醫學院內科教授
在還未成為陳文輝的主治醫師前,曾拜訪過華陶窯;對這座他苦心經營的人文莊園,結合了視覺、味覺和詩詞意境,所帶給人的一晌清歡,印象十分深刻,不禁因而引發對窯主品味與生活經驗的好奇。
尤其是,研讀遍佈華陶窯每一角落的詩詞,不難體會窯主在歷經高潮迭起的人生劇本後,由絢爛歸於平淡,那分恬適的心境。沒想到,有一天,我和窯主卻以醫病的關係相會。
陳文輝先生做了超音波檢查,發現有3公分陰影之後,經由內科同事陳耀昌教授的引介,轉來我的門診,進一步確認是小型肝癌,開刀切除之後,又為了治療C型肝炎,在門診接受長達半年的干擾素治療。
陳先生也像多數接受干擾素治療的病友一般,飽受副作用折騰;他雖幸而未經掉髮、視網膜等病變;但嗜睡、失眠、嘔吐、腹瀉、厭食、憂鬱、煩燥不安、體重減輕、皮膚搔癢等,卻沒少一樣。
不同的是,再大的不適,陳先生來到門診時,從未流露一絲不快與痛苦;不管等多久,他總是一卷在手,安靜閱讀,未表現一點不耐。
他總是一抹淡淡的笑,雲淡風輕地敘述藥物帶給自己的種種考驗,不提忍耐與煎熬。診療完畢,他則謙遜地鞠躬,一再道謝。
和窯主這分淡淡的情緣,常令我深思:醫者總是強調:「以病人為師」,不應只是一句口號;我們看到病人因自己的照顧、治療,而有了不錯的成果,固然欣喜;但是,像窯主這樣,人生閱歷豐富如一本書,如果醫者能在看「病」的同時也看「人」,去傾聽、閱讀病人的人生故事,醫病之間相互尊重、學習,這不僅是我們期待中理想的醫病關係;我想,行醫的樂趣,也應盡在於此。
堅強面對 營造精彩人生
陳文輝/華陶窯創辦人
在前不久肝基會14周年慶祝會上,與許教授夫人/洪醫師閒話家常。洪醫師提及一次整理照片時,她赫然發現:昔日愛笑、愛鬧、活潑的自己,曾幾何時,每當大夥兒團照,她總是隱身在最角落。她開始細細審思、咀嚼這個自己從未察覺的變化,結論是:「這是許金川帶給我的影響。」
許金川教授在我眼中正是這樣:極低調、極沈默,處處隱匿自己,卻在不經意間時時關懷、體貼別人;從洪醫師這段不著痕跡的敘述,我卻受到了深深的感動。
我眼中的許教授,像個羞怯的大男孩,不曾多話;一次候診時,聽到兩個歐巴桑對話:「這個看第四診的許教授,很厲害吔!他經常上電視,不只會救人,還到處演講勸世,從肝病到床笫之間,他都能談!」一旁的我聽了,不覺莞爾。我想,為了宣導肝病防治,提醒國人留心國病殺手,他可以克服保守、內向、羞怯的個性,自我訓練在大眾面前演說,甚至語帶幽默;這是他的專業和使命感使然?讓他如此勇於承擔。
受許教授的感召,我也發願:只要肝基會需要我現身說法,必然義不容辭。因此,在肝基會記者會上,應媒體要求,我大方地撩起襯衫,露出肚皮上肝癌手術留下的巨大疤痕。我要告訴大家的是:別怕帶原!別怕肝癌!養成正確、健康的生活作息和飲食習慣,遵醫囑定期檢查、追蹤;即使帶原、罹患肝癌,只要有毅力、堅強對抗,依然可以追逐雨後的彩虹,營造自己的精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