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肝會刊肝病資訊

第100期

出刊日: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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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人物專訪/李伯皇: 投入移植醫學近40載 寫下精彩的肝臟手術篇章

撰稿╱黃靜宜

醫界人稱「李伯」的李伯皇教授,是肝臟手術的權威,也是臺大醫院換肝手術的奠基者,承襲臺大外科前輩的開創精神,一手將臺大醫院的肝臟移植團隊建立起來,也帶動了台灣的器官移植進展。雖然臺大起步沒有其他醫院早,甚至第一起肝臟移植病例並未成功,然而,李伯終究以其腳踏實地、堅毅謙和的個性,以及純熟高超的手術技巧,贏得眾多師長及病家的信任,40多年的資歷也寫下精彩的肝臟手術篇章。

雖然李伯2013年就從臺大醫院退休,但仍持續在第一線看門診及開刀,且不辭辛勞南北奔波,協助義大醫院的設立,並歷任義大醫療體系的主任委員,不吝將自己大半生投身醫療的無私奉獻精神及一身好功夫繼續傳承下去。

手巧心細
嚮往外科手術立竿見影

雖然已經被問過「N」次,當年為什麼會選擇外科?李伯仍不厭其煩地娓娓道來:「事實上,本來是要走內科或小兒科的,還自修念完整本像磚頭一樣厚的Harrison內科學。」但也許骨子裡流的是外科的血:「當實習醫師時覺得大部分內科疾病都治不好,實在太悶了,不像外科刀開下去立竿見影,於是決定走外科。」但讀完整本內科學對他來說一點都不覺白費,反而讓他感覺踏實,更具有掌握病人病情的能力。

事實上,外科也不是每位醫師都能駕馭,李伯在年輕時就展現了細膩的手上功夫,「很會幫小兒科的病人打針」。在急診值班時,學長就放心地將需要打針的小病人交給他處理。而在他進入外科之後,一度在師長建議下朝當時正準備要成立的整形外科發展,對於縫合微細的血管也十分得心應手,「當時做了很多植皮、顏面骨折手術,還接了不少斷指。」甚至洗腎患者的人工廔管他也做過上百例。只不過,整形外科終究滿足不了他想在醫療核心發揮所長的熱情。當時被形容宛如「登月計畫」的器官移植,充滿了挑戰性,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加入腎臟移植團隊
開啟移植醫學生涯

世界上第一個成功的器官移植為腎臟移植,由美國的穆雷(Joseph E. Murray)醫師於1954年完成。人類頭一遭證實器官可以互換,化不可能為可能。而13年後,1967年美國史達哲(Thomas E. Starzl)醫師完成了難度更高的肝臟移植,更是震撼全球。

李伯正是在1967年考進臺大醫學系,隔年(1968年)5月27日,臺大外科李俊仁教授完成了亞洲第一例腎臟移植手術,十分轟動。

不同人的器官竟然能像「拼圖」一樣重新組合,醫學突破了人類先天限制,展現了能夠起死回生的能耐,著實讓人內心澎湃,這樣的尖端醫學發展,正是李伯深感興趣的。於是,1971年,當李伯還是大五醫學生時,聽說李俊仁教授需要做肝臟移植動物實驗的人手,就和其他兩位同學一起報名,但最後只剩他一個人留下來,因為動物實驗實在太辛苦,白天晚上都要照顧動物,萬一動物走了,不管多晚都得立刻解剖,跟教授報告解剖的發現。

回想起來,這一段雖然只是李伯漫長醫學生涯的小插曲,卻是影響他日後走上移植醫學的關鍵,正是因為他比別人多了動物實驗的經驗,後來臺大外科的前輩李治學教授就找他加入腎臟移植團隊,負責組織配對、沖洗取下的腎臟等,自此開啟他的移植醫學生涯。

因為他的刻苦耐勞師長們都看在眼裡,當他結束住院醫師的訓練,要升上總醫師時,很多單位都向他招手,但李伯最終還是選擇留在臺大一般外科,持續跟著李治學教授,甚至因為當時臺大暫時沒有缺,過了整整兩年「全職無薪兼任主治醫師」的日子。

當時他一邊就讀臺大臨床醫學研究所,一邊做實驗,在臺大沒有臨床工作,只能在外面的醫療院所「打工」。當時他做了很多手術,切肝、取腎、食道靜脈曲張⋯甚至也開甲狀腺,直到第3年,在當時的所長宋瑞樓教授幫忙下,才暫時佔了一個教職缺,有了固定薪水,自此開始有機會在院內執行臨床業務。
圖說:李伯皇教授(左三)與手術室同仁們合作無間,於退休前最後一台刀開心合影。(李伯皇提供)
前往世界肝臟移植重鎮學習
這段蟄伏期也是養分的累積。隨著長庚醫院陳肇隆醫師於1984年順利完成國內第一例肝臟移植手術,台北榮總也隨後於1985年完成第二例,當時剛接任臺大醫院外科主任的陳楷模教授,他曾赴美國杜克大學進修腎臟移植及移植免疫學,很注意器官移植的發展,眼看趨勢不可擋,決定指派李伯出國學習肝臟移植。

於是,李伯於1986年動身前往世界肝臟移植的「重鎮」—美國匹茲堡大學進修,跟隨著名的世界肝臟移植醫學之父史達哲(Thomas E. Starzl)學習。此時李伯過去做過老鼠腎臟移植實驗的經歷又派上用場,被選中參與了史達哲研究室老鼠心臟移植模型的建立,也以第一作者的身分完成美國本土第一篇有關FK506這個抗排斥藥的研究論文,發表在著名期刊。手術的學習他也沒放過,「史達哲是一個很會開刀的人」,一站上手術台氣勢凜凜,李伯也藉由擔任助手的機會仔細觀察學習,尤其是了解如何在輸血最少甚至不輸血的情況下完成手術。

從屍肝移植到活肝移植
延續生命之火

1989年10月,李伯帶領團隊展開了臺大的第一例肝臟移植,受贈者是一位患有原發性膽道性肝硬化症(primary biliary cirrhosis, PBC)的病人,還併有嚴重黃疸和腎臟功能衰竭,其實並不完全符合換肝的條件,然而為了一線生機,病人換肝意願強烈,李伯也決定冒險力拼。手術過程雖然順利,然而病人在術後兩週發生肝動脈念珠菌感染並破裂,醫療團隊雖然立刻在加護病房替病人開腹止血,可惜病人仍因肝衰竭不治。李伯坦言,第一起肝移植病例失敗,對團隊不啻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他們沈寂了一陣子,積極檢討每個環節。

1990年11月,李伯繼續帶領團隊展開第二次挑戰。這次的病人是一位李老師,也患有PBC疾病,因嚴重肝硬化需換肝,儘管得知臺大第一例失敗,病人和家屬仍決定手術,「因為這是活命的唯一希望」。果然不負眾望,這次手術相當成功,如今李老師已經80多歲且相當健朗,每次回診與李伯相見,都有如與老友重逢般欣喜。
圖說:(左)腦性麻痺畫家包錦蓉換肝重生,視李伯為恩人。
圖說:(右)李伯皇教授與臺大醫院第一例換肝成功病人李老師。(李伯皇提供)
臺大肝移植手術
累積諸多第一

就這樣,從屍肝移植開始,臺大肝臟移植醫學在李伯帶領下逐漸開展,突破了更多限制,累積了更多的「第一」,包括:1997年完成臺大第一例活體部分肝臟移植、台灣首例肝臟與腎臟同時移植、1999年底完成國內體重最小4.5公斤之嬰兒肝臟移植;2000年台灣首例無心跳捐肝者肝臟移植手術、2004年完成受贈者體重最輕(4.4公斤)、移植肝臟比例最大的活體肝臟移植手術、2012年台灣首例機械手臂進行捐肝手術、2012年臺大首例血型不相容成人親屬肝臟移植⋯等,這些成果不僅締造醫學上的突破,更重要的是幫助許多性命垂危的病人重獲新生。

例如2001年有一位腦性麻痺的16歲少女,因誤食偏方草藥引發猛爆性肝炎,在李伯主刀下,克服了腦性麻痺的特殊狀況換肝成功,得以持續投入她熱愛的藝術,創造生命的奇蹟。至今旅居國外的她每年回台時,定會探訪被她視為恩人的李伯。

換肝超過450例
行醫至今究竟完成多少例手術?李伯打開電腦檔案,從遠到近,每筆資料清清楚楚呈現在表格上。截至2013年退休前,他收治的住院病人數共19208人,開刀的有8713人,其中因為肝癌開刀的有3061人、肝切除3481人、肝移植454人。因為有半年的紙本資料遺失,實際上病例數更多。李伯強調,其中有關移植還是要靠著團隊共同的努力。

病例數的累積並不是他最在意的。李伯作為臺大外科的靈魂人物,以及國內移植醫學界的要角,也參與且推動了器官捐贈移植條例等相關規章制度,來推進移植醫學的進步,增進病人福祉;在新技術的引進上也不遺餘力,包括腹腔鏡手術、達文西手術等,他自己雖然不一定會做,但只要認為是對病人有好處的,就會建議年輕醫師去發展,足見他的高瞻遠矚。

見證肝癌手術的演進
除了肝臟移植在這30多年間有所突破,肝癌的手術也有許多進展。早年最重要的關鍵人物就是臺大外科開拓者林天祐教授。當時台灣還沒有超音波、沒有電腦斷層、麻醉也不像現在進步,他獨創的「手指切肝法」成為一頁傳奇,身為後輩的李伯也有幸在手術房見識過,「他用手指把肝腫瘤捏碎,緊接著用止血鉗趕緊夾住血管止血,速度要很快,避免出血過多。」1954年他以此法完成了世界第一例的左葉肝臟切除個案,1958年在台灣醫學會雜誌上發表,他也因此發明了林氏肝鉗(Lin's clamp),揚名國際。

後來各種檢查及醫療儀器愈來愈完備,1987年左右李伯首度引進了微波組織凝集儀,這是以射頻燒灼方式「燒死」肝組織,把癌細胞周遭正常的肝組織先燒死後、讓小血管凝固,預防出血,再去切除腫瘤。這個方法克服了對位於橫膈膜附近的腫瘤不易止血的死角。

1991年,臺大引進了超音波外科吸引器(Cavitational Ultrasonic Surgical Aspirator, CUSA)。CUSA原本用於骨科脊椎手術,以避免傷害脊椎旁的神經,1999年,李伯將其運用在肝癌手術上,CUSA可藉由超音波的震動震碎肝臟組織並吸走,剩下的血管用雙極凝血器凝固,能迅速而精確地止血。自此,肝癌手術的發展已臻成熟,目前此法仍為主流。

引進腹腔鏡手術
以腹腔鏡來切除肝腫瘤的技術,從1992年即開始應用,李伯也是最早的「推手」。當時在美國的臺大外科學長洪幸雄醫師回台在臺大醫院演講腹腔鏡手術,他聽了覺得這項技術值得發展,趁著洪醫師還在台灣時,建議自己的兩位病人採用此法切除膽囊,這是台灣應用腹腔鏡手術於肝膽疾病的開始。

隨著腹腔鏡技術更加成熟,可切除的肝腫瘤範圍越來越大,可以說,只要傳統手術可切除的病灶,在具有豐富經驗及技巧的醫師操刀下,幾乎都可以嘗試以腹腔鏡來切除。

傳統剖腹探查手術需要在右腹部切開30∼50公分的傷口,以「人」字型傷口最為常見;腹腔鏡手術通常在腹部開4至5個0.5到1公分的小傷口,最後再以手術刀劃開一個比較大的傷口,將切除的腫瘤組織取出;相對傷口就小許多。

後來又有達文西機器手臂手術,外科醫師只要坐在操作機台上操控搖桿,就可控制手術台上的4隻機器手臂替病人開刀,切除病灶的角度更靈活,縫合血管更細緻。而且因為機器手臂不會累,穩定度更高。自2012年臺大完成台灣首例機械手臂捐肝取肝手術後,如今也已漸趨常見。

切肝手術愈來愈安全
整體來說,肝臟手術朝傷口小、復原快的方向發展,病人也受惠。

根據統計,切肝手術的死亡率,早期曾達到1成,後來不到1%,兩相比較不可同日而語。對於肝臟手術現在能有如此亮眼的成績,李伯歸功於:術前、術中診斷的進步,包括超音波、電腦斷層、磁振造影等檢查的輔助,讓外科醫師下刀更精準,也減少了手術後病人肝衰竭的危險。此外,麻醉進步、手術改良、術後照顧進步等,都有很大的關係。

李伯謙沖地說,在手術房內雖然主刀者往往被視為主角,但還是需要堅強的團隊合作,才能有美好的結果。比如換肝手術中肝動脈的銜接就是由擅長顯微手術的整形外科醫師來處理;而麻醉醫學的進步讓外科醫師有充裕的時間好好清除病灶,確保病人獲得最好的治療效果。

脂肪肝是新威脅
隨著肝病防治有成,B、C肝炎接連獲得控制,往後因為肝硬化或肝癌需要手術的病人也會慢慢減少,對此,李伯樂觀其成,但也提醒「脂肪肝」引起的肝病將是下一階段的主要威脅,「美國肝臟移植的原因,以前是C肝最多,現在卻以脂肪肝引起的案例增加最快。」李伯認為這樣的趨勢值得台灣借鏡,有必要提早防範。(李伯誌謝:在建構移植及肝臟手術平台上感謝團隊成員的通力合作,特別是蔡孟昆教授及吳耀銘教授在微創手術及血型不相容移植的努力。)

李伯皇獨門功夫:
左右手同時開弓 一上刀就忘了疲累

換肝手術是非常耗費體力的,就像跑馬拉松,一檯刀動輒要8∼12小時,李伯最長還曾有開到22小時的紀錄,學生常讚嘆:李伯好像永遠不會累一樣,只要埋首手術就可以忘記疲勞,有驚人的體力和耐力。如果以棒球比喻,他就是連延長賽都可以一路投到底的先發投手。

提起李伯的手術技巧,熟悉他的醫界人士幾乎是人人誇讚,李伯謙稱自己沒有什麼秘訣,「有的話,可能是手術前一定會看病人,反覆確認影像檢查報告,在腦海中不斷沙盤推演手術方式。」

他的用功也不在話下,年輕時勤於閱讀肝臟外科的相關論文。他說,站在巨人的肩上可以看得更遠,他有幸有臺大李治學、魏達成教授在肝臟外科研究及手術各領風騷的老師可以學習及願意傾曩相授,加上在匹茲堡大學的觀摩、自己的體會,每次手術後的檢討修正,最終融會貫通成自己的獨門刀法。

李伯確實有獨門刀法。他可以同時「左右開弓」,一手剝離組織時另一手在旁「助攻」,而且隨時可以左右手交換,學生們甚至推崇他是「上帝的左手」,再困難的手術角度在他靈活的技巧下也可以縫合處理,常讓跟刀的年輕醫師們佩服不已。

左右開弓看似華麗的炫技,但李伯最難能可貴的其實是腳踏實地追求完美的功夫,所謂「魔鬼藏在細節裡」,即使細微的血管他也務必要處理到最好,「我開刀不算快,但自認很仔細。」謙虛的李伯為自己的刀法簡單下了註腳。他說,「要開,就要開徹底。病人往往只有一次機會,沒有處理好,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傳統上,外科醫師總給人外放爽朗、個性海派的印象,李伯則自認「不擅交際言詞」,並非典型的外科性格,但他不僅在醫界有斐然成績,其敦厚的人格特質也讓人景仰,正是他的謙和及內斂,成就了大師風範。那是臉上始終帶著靦腆笑容的李伯獨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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