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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硬化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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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武治

●口吐血塊如青草冰

去年的四月下旬,時序晚春,氣候濕熱。我看電視看到深夜才上床,因為空濕熱難耐,一直覺得有隻蚊子在耳邊嗡嗡亂飛,以致整夜輾轉反側,不能熟睡,幾乎每小時爬起來一次。以前雖沒有相同的經驗,但身體沒有不舒服的感,所以沒有特別注意。

第二天已是星期天,雖然沒有睡飽,我仍然在七點半起床,帶著一身沒有睡飽的不適感覺去漱洗。誰知牙刷放進口中,一聞牙膏的味道,立刻覺得反胃咳了一下,有如青草冰塊般的血塊應口而出,我馬上拿了一個乾淨的塑膠袋,準備收取一點「樣品」,接著又吐第二口。

吐完之後,覺得全身舒暢,於是進行日常例行的漱洗、沖涼、用早點、看報紙。之後,我打電話把情形告訴家兄,他馬上打電話去問衛生局陳局長,要我不可掉以輕心,應馬上去醫院掛急診。因為毫無不舒服的感覺,我便輕裝而去,可是急診醫生看我帶去的樣品血塊,問明我又是三十四年肝硬化的老病號馬上找好病床,要我立即住院。

住進病房,完全沒有星期假日的冷清,群醫齊至,我開始有些緊張,擔心自己是否低估病情;深夜十二點,內人突然出現,說醫生打電話叫她來的。立刻,一陣冷風掠過心頭,我想:「難道有什麼不好嗎?」果然,不到半小時我又吐了兩口鮮血,約有四、五百CC。這下子,輸血、放鼻管、測血壓機,打點滴全都出來了。

第二天清晨,陳局長到醫院來探病,看我會對醫生開玩笑,於是對我說:「看來你心情平靜,真太好了,但這會死的,治療上要小心。」

●預知腫瘤記事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是數不盡的驗血、檢查和治療。忠孝醫院的鄭勇山主任驗出我的食道還有一個小靜脈瘤,他幫我結紮了,另一個已破裂出血。靜脈瘤曲張是肝硬化後期最令人頭痛的併發症,但我比較幸運的是,瘤小而少,而且因出血住院,在超音波檢驗又發現兩個約一點二公分的小腫瘤。胎兒蛋白高達一千三百多,在臨床診斷上,這是長期肝硬化後的肝癌無疑了。

●早期發現,成功機會大

不過,算是最早期的發現,在治療上應無多大困難。比較奇怪的是,斷層掃描和肝組織穿刺,檢查報告都不是惡性腫瘤,而動脈攝影情形也相同。但主治的鄭乃源醫師則主張順便拴塞。費了三星期的功夫,無事出院。

不到一星期,因與國外廠商早有約,我隨即去法國、西班牙、捷克公差十天,返國馬上照常上班,生活並沒有任何的改變。三個月後複檢時,超音波竟找不到腫瘤;九月初我又住院,那時,胎兒蛋白降至四百多,斷層掃描發現腫瘤縮小到零點七公分,在經動脈攝影複核,並再拴塞一次,住院兩週。但出院後感到身心疲乏,於是辭職休息,剛好有同學參加立委選舉,我便自動助選,以排遣時間,裨益身心。

那時,醫院對我的病情有兩種不同的見解:樂觀派以檢查既非惡性,胎兒蛋白又持續下降,雖在一百一十上下停滯不動,但無多大意義,肝硬化雖久,保養良好,什麼都有可能。鄭乃源醫師是持比較審慎的看法,而且怕再有變化。

醫師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所以十月初我又住院,短短半年三進三出。而且,這次偏重治療,兩個腫瘤各打了三次酒精,才提著小包包打道回府。胎兒蛋白到今年一月初才下降為四十七,令鄭醫師鬆了一口氣。

●樂觀、合作為痊癒之本

陳局長為了讓我釋疑,建議我不如回台大醫院找王德宏教授鑑定一下。王教授在三十五年前是我的主治醫師之一,是個嚴厲的醫師,仁慈的長者,且為人幽默。記得第一次穿刺時,我叫痛,他說:「肝沒有痛覺神經,不會痛,一定是心痛。」那天正是我的畢業典禮,中國小姐方瑀(現今連戰夫人)當司儀所以他又說:「心想司儀,就不痛了。」他讓我驗血,又請許金川教授做超音波,許教授只看到一公分的治療疤痕而已。王教授因而認為我只要定期追蹤就好,但絕對不能喝酒。

我自認為是絕對合作的病人,三十五年前何以不到一年即由急性肝炎,轉為慢性肝炎,又轉肝硬化呢?實在因家境困難,又生性悲觀,眼看同學當兵就業,自己卻得不治之症,不禁悲從中來,不能自己。宋、王兩教授也感到怪異,便進行心理上治療。宋教授表示:除了百分之五的病人碰到壞醫師,另外百分之五則是醫療上的絕症之外,其他的都是靠身體的自療功能慢慢痊癒。其中也只有百分之五的病人碰到好醫師才復原很快。王教授則說:「夜間騎機車,無燈又沒有戴安全帽的人,一定不會出事,理由無它,小心翼翼而已。」

這兩席話令我茅塞頓開,一生難忘。病情也很快好轉,僅三、四年就不再看醫師。但我嚴守早睡早起,適量運動,不喝酒、不吃不衛生的食物。現在回想起來,三十年未曾追蹤不足為訓,且我嗜好歐式咖啡,近五、六年也迷上歐式冰淇淋,也不拒絕喝兩杯葡萄酒,去年我又減到最低,而且滴酒不飲,酒製品也未入口了。

忘記自己是病人,肝的再生能力那麼強,只要不助紂為虐,其實生命是不用操心。陳振陽教授的書上說:「肝硬化保養的好,可存活十年二十年,而我已經活了三十四年,現在五十七歲,只要再一半即十七年,我已七十四歲,即心滿意足。這種愉快的精神支柱,我能,病友何獨不能?

●西醫為體,中醫不用

台大經濟系一位教授,曾因肝疾被附屬醫院判定只能活三個月,由於學生的奔走,從一位二二八受難者手中拿到一帖祖傳秘方,而完全治癒。教授熱心帶我去求取藥方,雖然拿到秘方,卻對我沒有療效。

前陽明醫院內科謝三嘉主任說:「肝疾種類繁雜,秘方可能只有單一效果。所以,三十多年來,我未曾服用一帖中藥,許多西醫認為至也是我罹病長久情況尚稱良好原因之一。這次再度病發,又有許多至親好友提供良藥,但我一嘗試便腹瀉數天,有人說那才有療效,我卻不勝其苦,所以還是乖乖當西醫的忠實信徒。不過,我對自己的生命韌性,仍深具信心。在深夜裡,我仍願開著這不老舊無燈的機車,一步步的緩慢前進,享盡生命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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